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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罌粟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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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罌粟(三)

華滋發現自己竟說不出謝字,看著宋致朗的臉生出陌生之感。她未留他喝茶,便命人送客。

宋致朗尚未出口的話被生生阻斷,腳步擡得略微緩慢。

華滋轉身走入內室,裙角在地上拖出一道湖藍。李夫人帶著玉珰、華旻坐在石桌旁,幾人眼神中都有幾分不解與探究。

她已懶得多言,微微一笑便走開了。近來她只覺得心上似有不能承受的重量。

時日堪堪而過,華滋終於等來了許鋒義的消息。一連數日,華滋住在山上,看眾人收割果實。

烈日當空,上百個婦女包著頭巾,站在高及半人的花海中。罌粟花早已雕落,根莖頂上生出核桃大小的果實。華滋遠遠看去,似乎白茫茫一片。她們拿著刀片,隔開果實,乳白色汁液流出來。

華滋一手捂著鼻子,另一只手拿著扇子不斷扇動。整個山頭被濃烈的刺鼻氣味包圍,熏得人幾欲作嘔。離華滋不遠處,是曬幹了的乳汁,已經做成磚塊狀。褐色的生鴉片是濁臭來源。

華滋不禁厭惡地皺起鼻子。

許鋒義抱著一塊東西頂著烈日朝華滋跑來。

“小姐,這是新制的成品。”

華滋趕緊伸出雙手接過來,棕色的發著油光的一塊,放在鼻子下聞了一聞,隱隱是那年熟悉的香甜味道:“就是這個了,就是這個了。”華滋不禁面色一喜:“發酵質量已經穩定,今晚我寫兩封信,你明天下山寄到省城。”

許鋒義連聲應著是,也沒說其他。

華滋頓了頓,又接著說:“茜雲快生產了,你明天下山之後不用回來了,留著照顧她吧。”

許鋒義的臉上閃過一道喜色,隨即又皺了眉:“可是,如今正忙,小姐一個人怕是忙不過來。”

華滋擺擺手:“沒事。”說著輕輕捶了捶腿:“站太久,有些累,我進屋喝點水。”

宋致朗命人帶了新鮮瓜果來到蔣府。蔣老爺笑意盈盈迎進去。

正碰著碧雲出來找孩子。蔣雲澹走後沒多久,連翹、碧雲先後誕下兩個男嬰,蔣老爺歡喜無盡,經常留在家中含飴弄孫。

宋致朗到的時候,蔣老爺正看人抱著兩個孫子在庭中漫步。

碧雲見宋致朗來了,含笑盈盈一拜。宋致朗亦笑了一下,見碧雲豐腴了不少,更有一種婦人的嫵媚情致。

兩個奶娘便抱著孩子隨碧雲進裏邊去了。

宋致朗坐下,打點出十二分誠懇:“今次是有事來求世伯。”

蔣老爺心下有些奇怪,想著於公於私都不值得如今的宋家掌門人如此賠小心,遂呵呵一笑,露出長輩的慈祥笑容:“你今兒搗什麽鬼?”

“我是為了華滋來的。”

蔣老爺的眉頭就皺了皺。

宋致朗假裝沒有看見:“華滋承諾不在梧城賣鴉片,眼下是收獲季節,必然是要運到外面去賣的,求世伯不要在水路上為難她。”

蔣老爺面上最後一絲笑容也被斂去:“你們都是我看著長大的,孟兄不在了,我怎能看著他的女兒誤入歧途!不是我有意為難她,先不說她這樣做是賺昧心錢,她這還是犯了國法呀!”

“世伯,如今外頭世界是什麽樣子,您想必清楚,國將不國,誰還顧得了綱常法紀?”

蔣老爺動了真怒,提高了聲音說道:“亂世之中更不能發這國難財!”

“世伯先別氣。”宋致朗仍是微微笑著:“孟家斷了生計這是事實。你我就算有心接濟,幫得了一時,幫不了一世,自然需要一個人出來整理家業。可是眼下家中盡是女流,華旻年紀尚幼,自然不可能像從前那樣。二來這船隊孟家亦有一份,世伯若執意不許船隊接華滋的貨,難道是要將孟家擠出船隊,鬧到水火不容?在外人看來,似乎是世伯欺侮她們孤兒寡母。三來孟家落到今天這步田地,雲澹他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。”說完,宋致朗停了一下,似乎想從蔣老爺臉上看出個答案來。

他又補充了一句:“世伯放心,我不會讓華滋走上不歸路,只是給孟家一個喘息之機,我擔保日後勸華滋斷了這門生意。”

蔣老爺半晌沒有答話,突然幽幽長嘆一句:“唉,你們怎麽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?”

茜雲剛生完孩子不過兩天,許鋒義一直將孩子抱在懷裏,笑得合不攏嘴。可是心裏到底放不下山上那攤事情,拉著茜雲的手:“我不放心,要去山裏看看。可能馬上還要進省城一趟,辛苦你了,好好照顧孩子。”

茜雲也有些依依不舍,卻催促道:“你放心,孩子的名字等你回來取。”

許鋒義又看了看孩子:“還是讓小姐取吧,她有學問。”

一個馬車隊整整運了七天才將所有制好的鴉片運進城中孟府裏。看著絡繹不絕的人將貨物卸在特意空出來的房間裏,華滋的心跳得擂鼓一般。她擔心路上有風險,只打點一半鴉片讓許鋒義先帶進省城。一把大鎖將剩下的鴉片鎖了起來。

“價格我已經談好了,你到省城以後直接去找季老板,沒見到錢千萬不能交貨。多帶點人手,路上小心。”

許鋒義連連點頭:“茜雲身子還有些虛。”

華滋連忙接過話頭:“這些你都不用擔心。”

“還想請小姐幫孩子取個名字。”

華滋難得露出一絲笑意:“我擬幾個,等你回來,你個茜雲商量著挑一個。”

許鋒義亦是憨厚一笑。

那天正是烈日炎炎,似乎是一年裏最熱的一天。碧藍的天空裏一絲雲也沒有,陽光無遮無攔地傾瀉而出。

從清晨起,華滋看著眾人將貨物搬上船,一直忙到日上中天,仍在搬送。華滋飛快地搖著扇子,仍有汗珠從額頭沁出。許鋒義站在她身旁。

“快搬完了吧?”

“就快了。”

“我本來想著撕破臉和他們大鬧一場,怎麽也得讓船隊把這些貨運出去。沒想到竟然這麽順利,他們一句話也沒多說。”華滋想不透其中關節,只得叮囑許鋒義:“你萬事多留個心眼。”

華滋目送船隊離開。風帆漸成小點。水面粼粼。

船載的金銀填不滿富貴氣象。

梧城裏再一次蜚短流長。

“孟家又要請人了。說是翻新了院子,哎喲喲,好氣派,我昨日被他們管家叫進去送魚鮮,那廳堂,梧城中就沒有更氣派的了。”

“你見到孟家大小姐了?聽說就跟神女一樣?”

那人嘖嘖有聲:“剛巧照了個面,插金戴銀,身上穿的那衣服像是金絲綴著明珠,她喝茶的杯子都是金的吶。”

華滋穿著家常裙襖,桃紅上衣配著牙白長裙。她好久沒有這樣安心又滿足。許鋒義帶走的裝鴉片的箱子又裝著銀錢一箱箱帶回來。

當箱子在她面前被一只只打開,她被金錢徹底打動。就是孟東在時,也為賺過如此多的錢。

梧城氣候偏偏適宜罌粟生長,制出的鴉片分外好,明年的單子已經接下了。

她下令將封鎖的院落全部打開,請人來整理翻修。曾經請辭的下人又紛紛打聽著想要回來。她得意而輕蔑地笑著,將這些事情都交給李夫人處理。

她請了戲班在家中連唱了三日戲,鑼鼓喧囂數裏可聞。她知道外邊傳說她如何日進鬥金,又是如何一擲千金。

她在樓上聽戲。戲臺上,花旦的水袖如行雲流水,唱腔如玉珠落盤,歌舞似有瘋魔之態。

華滋遍請城中富家的女眷來看戲,只是有人推辭,有人赴約。她睨眼看去,四大家族來的並不多。李家只是來了個代表,宋逸君帶著妹妹過來了。蔣家沒有來人。來的大多是些小門小戶的女眷,對著華滋笑得有些恭謹。

新年臨近,空中大雪飄揚。華滋又請了些下人,近來她總是覺得院落中過於空曠。

這個新年,孟府真正是揮金如土。新油了大門,添置了金銀器皿。府中張燈結彩,五色彩絳系在已經落葉的樹枝上,燈籠一串串掛在房檐下,樹梢、院落裏也都點起油燈,晝夜不息。飯桌上市天下罕有的吃食。

繁華無盡。

只是正月間來拜年的人卻不多。

“小姐。”一個小廝向華滋請安。

她擡眼看了看,小廝身上尚有白色雪花,身後跟著幾個人,擡著幾大杠禮盒:“這是?”

小廝趕緊回答:“是府裏打點送學堂老先生的,可是。”小廝苦著臉,沒敢往下說。

“說啊。”華滋近來對人越發失去耐心。

“先生閉門不見,說跟小姐再無師生情誼,以後都不必再送禮。”

華滋心裏一冷,到底是這樣結果。她只覺得雪花似乎落盡了身體裏,結成冰,經年不化。她擡了擡眉,狀似不在意地說道:“既然這樣,還不擡下去,交給賬房清點收好。”

客人稀少,廚房裏準備的珍惜糕點、菜蔬、肉食都顯得分外得多。每日不知倒掉多少食物。

華滋換上新裝,法蘭西最新的款式,塔夫綢上的人工刺繡細致而繁覆。白色小禮帽垂下蕾絲面紗,上面爬著一枚紅寶石雕的獵豹。

她輕輕端起茶,放在嘴邊吹了口氣,“吩咐下去,在碼頭上紮座戲臺,請最好的戲班唱組五天大戲,一應費用我來開銷。”

梧城老小站著的,自帶小凳子的,圍著戲臺,伸長了脖子。

“這可是省城最好的戲班,看那花旦,那身段,那面貌。”

“你們他們的行頭,簇新的,據說都是孟府賞的。”

戲文熱鬧,油彩面具之下演盡人世悲歡離合,曲腰而哭,咧嘴而笑,翹指而媚。

華滋轉動手腕上的玉鐲,好像這沒有空隙的熱鬧就能遮蓋無邊落寞。

好久沒有更新,十一去了西藏,藍天白雲真像一場童話。

華滋有得必有失,賣鴉片到底不是好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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